万物无望

雨

#陈诗#

by：万无望

陈不喜欢雨天，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水汽，厚重的云层堆积在一起蠕动着，像是什么恶心的软体生物，经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冰冷潮湿的水渍。
——更重要的是，体内那些恼人的源石在雨天尤其不安分，它们在血肉中不断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锐声响，同时还伴随着被生生割开血肉的痛楚。
陈不愿谈及她体内的源石，但如果硬要做比较的话，这些源石就像是她体内多出的、破碎的骨骼，棱角分明而又锋利，她每动作一下都伴随着源石在体内蠕动割破细胞的痛。最开始的时候还好，只是一些细小的源石颗粒在她血管中流动、不，或许用横冲直撞来形容会更贴切一点，但那样也比现在的状态要好得多。
现在的状态……
陈停下了手里的笔，视线透过玻璃望向外面那些厚重的云层。
快要下雨了。
陈仿佛听见了咯吱咯吱的，从她体内、脊椎深处传出来的声响。那些平日里还算安分的源石开始蠢蠢欲动，在她血肉中挤压碰撞，挣扎着想从皮肉里钻出来。
“…——”
钢笔无意识地在材料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印迹，发出刺耳的声响，浓黑的墨扩散开来，在白净的纸上留下一点清晰的墨痕。
陈看着那一点墨痕，沉默了许久。


陈不喜欢雨天。

晚上的时候，诗怀雅异常敏锐的察觉到了那位成天到晚表情都像别人欠了她几百万似的那个同事状态不对，非常、非常不对。
至于说哪里不对……
诗怀雅看了看那个从回来开始就一直靠在沙发上看文件的人，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十分钟过去了，陈手里的文件根本一页都没有翻过。
这都不能算异常的话那估计外面下的雨都能倒着飞回云团里了。
作为陈的同事外加恋人——对，恋人才是附加的，她绝对没有因为恋人这个身份而偷乐过。总之，诗怀雅觉得自己有义务去询问一下发生了什么，尽管得到回复是“没什么”的可能性占了85%，诗怀雅也觉得该去尝试一下，万一撞到那剩下的15%了呢。
诗怀雅清了清嗓子，大步流星走到陈的面前，神色严肃的盯着她，等着她主动抬头对上自己视线的时候再开口，这样她就在对话上占据了优势，节奏将全部把握在她手里，很好！完美的计划！
制定下完美计划的诗怀雅信心满满等着陈抬头。
五秒钟过去了。
二十秒过去了。
一分钟过去了。
陈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半点反应都没有，要不是诗怀雅还能看见她本能眨眼的动作，她甚至都要怀疑这条蠢龙是不是坐着睡着了。
诗怀雅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劈手把陈手里的文件抢过去，咬着牙怒火中烧开口：“陈、晖、洁！”
或许是她这一声的分贝有点大，陈的睫毛动了动，终于抬起头来看她了。
——毫不意外，还是那副看了让人想揍她的欠揍表情。
“诗怀雅，你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很好，再加上这种仿佛对方才是做错事的那个人的语气，是平时的陈晖洁没错。
诗怀雅哼了一声在她身边坐下，不忘抬起绒尾避免被自己压到，手里的文件也被她丢在茶几上，语气尽可能平淡的开口：“今天发生了什么吗？”
窗外的雨声又大了些。
陈浑身肌肉无意识绷紧一瞬，很快又放松下来，她垂下眼睑，一如既往的回答她：“没什么。”
…很好，撞上了那85%。
诗怀雅深呼吸两下，本着“蠢龙那么反常肯定出事了，我要善解人意不能太急躁”的想法，强行压下不爽的情绪耐心追问：“别扯谎，你今天的状态太反常了，那份文件你看了十分钟一页都没翻过，别告诉我这是什么棘手的文件，‘机动车乘客佩戴头盔提案’也算得上棘手？阿陈，到底怎么了？”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窗户玻璃上布满了雨滴滑落留下的水痕，陈警司的身影倒映在玻璃上，被那些水痕扭曲成破碎的影像。
陈没有回话，她沉默着，墙上挂着的时钟不紧不慢的发出“滴答”声，丝毫没有受到室内沉闷气氛的影响。

诗怀雅有点受不了这气氛。
沉闷、湿黏、压抑，可能是因为下雨了，空气里仿佛都带着让人喘不上气的沉重感。
也可能是因为现在太过安静了。
陈起身的动作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她把桌上刚才诗怀雅随手丢掉的文件拾起来，转过身背对着诗怀雅往卧室走去，她的声音轻到几乎要被淹没在雨声当中：“…诗怀雅，有功夫管这些的话，不如想想明天早会上的发言稿。”
“阿陈！”
诗怀雅的声音清楚地穿过层层雨声，传进陈的耳朵里。
陈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急切且清楚的脚步声，紧跟着就是“咚”地一下，重物撞上墙壁的闷声。
“阿陈，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是不能说出来一起解决的？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窗外的雨势逐渐大了。
那些恼人的碎片依旧在体内蠕动着，挣扎着，拼命想要从皮肉里钻出来——它之前的确成功过，源石吞噬了她肩胛骨下的一部分皮肉，光滑的后背上便多出了一块坚硬、漆黑的源石结晶体。
而此刻，那块结晶体正紧紧压迫在墙壁上，连带着内里的源石狠狠扎入血肉中，尖锐的钝痛让陈的呼吸一滞，接着把已经到唇边的闷哼咽了回去，垂眸对上诗怀雅愤怒的视线。
很明显，她的恋人在生气。
但唯独这件事，陈没办法告诉她。
雨依旧下着，窗户上被水痕扭曲破碎的倒影，成了两个。

end